玖玖

第二十二章

 

会议的开场白总是冗长又无趣，只是当狱寺用清亮沉稳的嗓音说来时，就有种安定人心的作用。至少，在狱寺念响开场白的第一个音时，疯神还面白如纸，而在最后一个音结束时，面色已红-润如初。

“那么，就先麻烦卡布莱德先生说说您的意见了。”结束开场白后，狱寺客气地将话语权交给了高层中势力最大的卡布里家族boss，“疯神”卡布莱德。

已从刚刚被灰鸦用针抵着脖子的威吓中缓过神来的卡布莱德恢复了嚣张跋扈又强装风度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口若悬河的演讲。这个场景，说实话，坐在主桌上-位的几位都挺熟悉，因为在之前弹劾岚守时，差不多的情景已经演过一遍了。只是这回，疯神不再只是对着岚守狂泼脏水，而是将整个脏水池盖在了彭格列头上。

狱寺安静地听着，直到疯神终于因为长达10分钟不加逗号的演讲口干舌燥而停下喝水时，才问道，“彭格列这两年从九代时期的综合实力排名20开外，到现在的综合第3，只算少有实绩？”

卡布莱德面不改色，“才第三。”

狱寺又问，“十代目将九代时期形如散沙的24个同盟家族尽数收复，并新加-盟了包括我的灰塔在内的7个新的家族，这算发展缓慢？”

卡布莱德目不斜视，“还可以更快。”

狱寺嘴角抽了抽，继续问道，“那彭格列仅仅通过月牙岛的开采，就能每个月赚满一次岛费，这叫年年亏损？”

卡布莱德笑不露齿，“月牙岛不算。”

这是明摆着要将无耻进行到底了。狱寺止不住腹诽着，为什么刚刚被维尔用针抵着的时候不见他这么从容不迫。

狱寺又请另外三位高层发了言，除了迪诺全是褒奖的话外，剩下两位的说辞与疯神大同小异，只是没有将无耻表现得那么入骨罢了。

发言完毕，就该是投票的环节。狱寺简单叙述了下规则。投票分为两轮，第一轮是四位主要高层的投票，其中势力最大的高层拥有两票；第二轮则是全体投票，针对第一轮的投票结果，只要支持率高于50%，即通过决议，否则，改日重投。

“那么，关于谁是势力最大的高层，就不需要我明说了吧。”狱寺摆着公式化的笑容，对疯神说道。

卡布莱德显得很轻松，身体后仰靠着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缓缓地道，“灰塔的势力大家有目共睹，只是灰塔加入彭格列时日尚浅，我可以让你拥有第一轮投票权，但决定彭格列首领的双票权，对你的灰塔来说，还是太早了。”

闻言，狱寺嘴角轻勾，客气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彭格列历来都没有让刚加入的家族拥有第一轮投票权的先例，难为卡布莱德先生这么信任灰塔，我就不推辞了。” 

看着疯神黑了一瞬的脸色，狱寺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一番，继续道，“至于这个双票权，自然是给势力最大的加百罗涅家族的首领，迪诺先生了。”

疯神之前被狱寺诈去第一轮投票权时只是黑了一瞬的脸色，在听到狱寺这句话后，全黑了。相对的，迪诺风度翩翩地站了起来，向沢田和狱寺的方向抱拳致谢道，“加百罗涅家族定不负使命。”

“啪——”，会议开始后的第三次拍桌声众望所归地响起，疯神终于自行撕裂了自己风度的面具，指着狱寺吼道，“有我的卡布里在，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加百罗涅获得双票权，你个刚刚加入彭格列的新人家族首领给我适可而止，真当我们在座的都是傻-子吗？”

在疯神恶狠狠的眼神下，狱寺只是面色不变、沉默不语，而这次回答疯神的，是沢田纲吉。温厚的嗓音不大，却叫人无论如何无法忽视。

“加百罗涅在六年前曾借给初到意大利的云雀学长十分之一的势力，并约定六年后的今天归还，这个事情在彭格列的档案中有详细的记载，现在保密等级已降为2级，你可以随意查看。另外，云雀学长连本带息，还了借来的十倍的势力给加百罗涅，而你与加百罗涅原本的实力差距大概是6与4，那么现在这些势力回归后，孰强孰弱，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从话始至话终，沢田纲吉都目视前方，没有看疯神一眼，语毕，便示意会议继续。

完全被无视的卡布莱德这才惊觉自己被算计了，这个考核会议根本就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温厚敦实的彭格列十代目给自己设下的圈套，这个陷阱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挖下，就等着自己往里跳。但事已至此，绝不能就此妥协，强自打起精神，卡布莱德道，“刚回归的势力年限太少，不能算入加百罗涅的实力。”

看出疯神已在强撑，狱寺不再客气，“这个年限之说，归根结底也是效忠彭格列的年限，与我的灰塔不同，不论是加百罗涅，还是云雀，都效忠于彭格列，那么纠结年限就没有意义了。”

说完，不等疯神反应就继续主持道，“那么，下面开始投票吧。”

看着在场众人都没有反驳狱寺，也没有帮自己的意思，卡布莱德真正的慌了。之前不论是狱寺带着灰塔出现，还是被狱寺诈去投票权，卡布莱德都没有真的担忧过，因为在他心目中，拥有两票权的自己必定能罢-免十代家族。而第二次投票只是一种形式，在场众人根本不关心由谁掌权，相比之下，得罪即将上台的权力层才是最不合算的买卖，所以，不论第一次投票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同意。可是现在，如果就这样开始第一轮投票，就会有3票同意，2票反对，那么十代家族就会留任，而自己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投票进行下去。

打定主意，卡布莱德咬了咬牙，决定弃车保帅，“不，我认为这次投票需要从长计议。我从之前就开始怀疑了，直到这次雨守遇袭，我更加确定，高层中必定有内鬼，在查明内鬼是谁前，冒然投票显然是不明智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疯神的话让原本已尘埃落定的议事厅热闹了起来。不论是已有怀疑的人，还是从未察觉的人，都纷纷议论了起来。显然谁都没有想到，疯神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出这样的话题，而“高层中有内鬼”这一事实，更是严重到让向来只关心溜须拍马和自家分成的在场彭格列相关者们紧张了起来。

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这直接关乎他们的安危。

同样惊讶的，还有狱寺。他没有想到这个关于“内鬼”的话题，会开启至疯神之口。不过，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只是提前了而已。

“疯神不愧是疯神，正好说出了我心中所想。我也正想说，就这样进行投票，过于草率。”

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狱寺向疯神点头致意后，继续道，“不论是两个月前迪诺和云雀遇埋伏，还是上周山本遇袭重伤，或者追溯到更早，月牙岛事件时的种种蹊跷，都指向彭格列有内鬼。而且，从这些任务的保密等级来看，这个内鬼必定位高权重。”

狱寺的赞同坐实了内鬼之说，现场的议论声更大，不安与躁动像瘟疫般蔓延，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失控。沢田适时地燃起了火焰，威严又温和的大空炎镇-压了沸腾的现场，议事厅又安静了下来。

感到众人的注意力又移回了自己这边，狱寺抬眼看着站着的疯神，明明是十分得体的笑容，却无端让疯神感到一阵不安。

“说起来，卡布莱德先生，您不觉得山本遇袭的地方很奇怪吗？”

被提问的卡布莱德一怔，愣是吃不透狱寺这样问的意思，而用余光瞄向坐在自己右侧的三位高层时，却发现各个神色如常，好像狱寺在问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一时，卡布莱德内心千转百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像是看穿了疯神内心的迷惑，狱寺并没有真的让疯神回答，而是好心地替他作了答，“啊，当然，你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在发布任务消息时，技术科的人跟你开了个小玩笑。除了你，剩下的三位高层看到的任务地点，都是圣克鲁兹的邻市‘米德市’，只有你，看到的是仍在彭格列势力范围内的‘塔罗市’。”

说完，狱寺又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叹道，“也真是巧啊，竟然四个人中，只有你得到的是真的消息，而那个内鬼，偏偏也得到了真的消息。”

瞳孔倏然睁大，卡布莱德一时有些无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像是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抗争着。

然而，狱寺并没有就此收口，在给了疯神3秒钟的消化时间后，继续讲了下去，“你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对山本这次任务的过分在意，自然不会与其他人交流任务地点这个事情，也就自然没有办法发觉，只有你看到的地点，与别人不同。”

刚刚安静下来的现场又渐渐扬起了议论声，众人看向疯神的眼神也是五花八门，而处在风口浪尖的卡布莱德却逐渐冷静了下来，握拳的手也松了开。

“真是被那个内鬼摆了一道啊，没想到连我都被他利用了，而我却连什么时候泄露的消息都不知道，真是惭愧啊。”

看到疯神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更加理智，狱寺也是微讶，到底是这么多年叱咤风云了下来，就算近几年荒于其他，也依然是保留着老底的。

只是不管怎样，这场对峙，谁都没有退路。

翠眸渐沉，狱寺嗓音转低，少了客套，多了肃厉，“不错，在这种时候，换作是我，也会在‘失职’和‘内鬼’之间，选择失职的。”

看着疯神瞬间变得犀利的警告眼神，狱寺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能演，顿了一下，狱寺状似不经意地另起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听说过一个叫作‘梵赛堡’的地方吗？”

敏锐地观察到疯神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狱寺没有等疯神的反应，就继续讲了下去，“这是一个叫作‘拜伦’的富豪的城堡，你一定有听过他的名字吧，他在金融圈也算是挺有名的了。我一时好奇，有查过你们俩的联系，却惊讶地发现，同在金融界混了十多年的你们，居然一点该有的接触都没有。”

卡布莱德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坐回椅子上，背靠椅背，手支扶手，不以为然地答道，“怎么，莫不是我与谁做生意，不与谁做生意，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轻轻一笑，狱寺摆了摆手示意疯神稍安勿躁，道，“卡布莱德先生要与谁来往我自然管不着，也管不了，只是我发现，这个拜伦搞死的十个公司里，总有七八个是你疯神的对手公司，这让我不得不猜测，拜伦其实就是你-的人。”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卡布莱德大笑了起来，揶揄道，“狱寺隼人，我是不介意你喜欢白日做梦，只是将梦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就让人不得不-发笑了。”

全然没有在意疯神轻蔑的语气，狱寺轻巧地再开了一个话题，“嗯，拜伦的事情就当我是异想天开，只是另一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山本受伤后，我去看过他一次。你也真是挺有本事的，居然能在夏马尔的手下安插进自己的人，还是夏马尔的副手。那个巴克，是你-的人吧。”

见疯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狱寺继续道，“当时，我站在病房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山本10分钟，而之后我只接近他不到5秒，就被巴克拉开了。这让我非常惊讶，除非他至始至终都一直盯着我，不然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巧那么及时呢？他是受你所托，监视山本什么时候转醒过来的吧。”

狱寺说完后，侧头看了疯神一眼，发现他依然是一副听了笑话的表情。卡布莱德甚至有些同情地看着狱寺，道，“或许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很不巧，那个巴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你今天做的第二个白日梦了。”

到这个时候，狱寺真的有些佩服疯神的演技了。只是在事实面前，再精湛的演技也只能是落得小丑的命运。

将手中的底牌摊开，狱寺不再绕圈，道，“山本当时告诉了我两个词，‘塔罗’和‘梵赛堡’。他说塔罗，是为了替被严密监视的十代目提醒我遇袭地点的诡异，而他说梵赛堡，是为了告诉我，他遇袭的原因。”

上眼睑抬起，狱寺深深地看了“疯神”卡布莱德一眼，墨绿的瞳色如湖镜般，照出镜中人最真实的样子，大厦将倾的样子。

“下面就是我的猜测了，山本在跟踪你的时候，意外发现你进了梵赛堡，他在调查梵赛堡时被你发现，让你起了灭口之心，这是你的第二大败笔。其实，你将梵赛堡隐藏得那么好，山本必然查不到什么，你大可不必冒然袭-击他，而留下把柄。而至于你最大的败笔…”

说到这儿，狱寺停了好一会儿，随后抬手，从右耳取下了一个隐形耳麦，置于桌上。

看到耳麦，卡布莱德一直掩藏得很好的情绪有了松动的迹象，而狱寺自然不会再给他缓过去的时间，很快开口道，“云雀无辜缺席，你就不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听到狱寺的提问，卡布莱德下意识地拿出联络终端，而狱寺接下去的话让疯神翻看消息的动作一僵，“不用查看了，梵赛堡已经沦陷。”

闻言，卡布莱德面上完美的伪装终于破碎，全身都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握住椅子扶手，像是握着救命稻草。

见这个人已然是风中残烛，狱寺眼帘微阖，不再看他，只自顾自地叙述着。

“15年前，伊凡·洛克一刀削去了你的右臂，你当时是什么感受。憎恨？愤怒？不，都不是，你被那个犹如圣灵下凡的少年深深地吸引了，你爱上了他。你最大的败笔，就是没有烧了那些画。”不知什么时候，狱寺的话音不再冷厉，反倒多了些喟叹，“梵赛堡的暗室已经被找到，是个画室，里面挂满了你的画，每一张每一幅都是伊凡·洛克。画上有你的署名，如果你觉得还有辩解的必要的话，我可以去做笔迹鉴定。”

“不，不用了。”一直中气十足的卡布莱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话音比柳絮还轻，飘散在空气里，无影无踪，“我只是无论如何，无法烧了那些画而已，我无话可说。” 

疯神无比干脆地认了罪，就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人瘫坐在椅子上。明明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深深地激怒了狱寺。从会议开始到现在，狱寺第一次失去理智。无法克制从心底泛起的震怒，菲尔德死前的背影利刃般划过双眼，留下满目血水。

像愤怒的凶兽般，狱寺满眼血红地吼道，“不论卡洛答应过你什么，他都不可能为你实现，他就是一个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魔鬼，你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什么要帮他！”

胜了的人失魂落魄，输了的人此时却像是又找回了心，连出口的话音都染上了暖意，“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他什么都不需要，那么帮卡洛就是我唯一能做的。”

现场早已沉寂，每个人都各自消化着这过于巨大的信息量。

狱寺显然无法接受疯神的这种说法，而不待狱寺再争辩些什么，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肩，手心的温度和入耳的嗓音都很好地安抚了狱寺杂乱的心绪。

“好了，库洛姆，疯神就交给你们雾组处理。会议继续，隼人，让会议结束吧。”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以沢田纲吉为首领的十代家族正式继任彭格列，从此，沢田纲吉成为彭格列唯一且不容动摇的十代首领，十代守护者们全部就位。

沢田纲吉正式继任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恢复狱寺隼人的岚守之位。

+++

玖玖的话：

考核会议结束啦，59复职了hh 果然还是岚守最适合他hh